“黎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调侃,又透着认真的意味,“你还真当我山穷水尽,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黎予愣了一下。
耿星语没有直接解释,而是伸手,从沙发角落拿过自己的平板电脑,熟练地解锁,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递到黎予面前。“喏,看看这个。”
黎予带着满腹疑惑接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几个线上平台的店铺后台界面和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
有售卖她自己精心设计排版的电子字帖、书法入门基础教程的;有承接的一些商业LOGO字体设计、海报文字设计的订单记录。
甚至还有她之前一些练笔的扫描稿,经过简单处理,做成古风电子装饰画在相关平台售卖,销量竟也出乎意料地不错。虽然每一笔单子的金额都不算巨大,但零零总总、细水长流地积累下来,竟也形成了一笔相当可观、并且仍在持续稳定流入的“小金库”。
“之前……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有时候整夜睡不着,或者情绪低落得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靠反复写字、画点简单的东西来让自己静下来,专注进去,逃避现实。”
耿星语语气平静地解释着,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知不觉,也摸索着把这些东西放到网上,没想到真的有人喜欢,慢慢就攒下了一些。”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黎予,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但更清晰的,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不愿完全依附于任何人的独立和倔强,
“虽然比不上你的‘巨款’,但应付我接下来这一年的基础开销,应该还是够的。你的钱,是你起早贪黑、一笔一画辛苦挣来的,你自己好好留着,以后用在你自己的梦想上。你的这份心意,我收到了,真的,比什么都重。但复读这条路,我想……尽可能靠我自己先走着。”
黎予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些设计精美、分类细致的商品页面,看着那一条条真实的、累积起来的交易记录,再看看眼前这个看似沉静柔弱、甚至带着病态苍白,内心却蕴藏着如此顽强生命力和独立精神的恋人,一时之间,竟震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耿星语早已不是那个初识时、需要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全方位呵护的、易碎的琉璃娃娃。
在那些她不曾完全参与、甚至一无所知的、与痛苦抗争的日日夜夜里,耿星语已经默默地、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毅力,在绝望的缝隙中,为自己凿开了一条小小的、却能支撑她尊严与梦想的、坚实的前路。
一股强烈到无法言喻的敬佩、心疼与为她感到的无比骄傲,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黎予的心脏。
她没有因为自己的付出被“拒绝”而感到丝毫失落或尴尬,反而为耿星语展现出的这份惊人的韧性和独立意识,感到由衷的、巨大的喜悦和欣慰。
她迅速收起手机,像是藏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而洒脱,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好!没问题!那我们耿老板自己搞定,绰绰有余!我的钱就当是战略备用资金,随时听候耿老板调用,绝对不干涉内政!”
现实生活的重压,在这番相互体谅、彼此尊重、灵魂高度共鸣的对话中,似乎悄然被化解了,变得不再那么狰狞和可怕。
黎予在昆城陪了耿星语五天。这五天里,她们没有过多地去谈论那不愉快的争吵,也没有沉溺在负面情绪里。黎予陪着耿星语去教室,在她练习时安静地在旁边看书。
她们一起去超市买菜,黎予下厨做耿星语喜欢的菜;晚上相拥而眠,黎予用稳定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驱散耿星语深夜可能袭来的不安。
五天的时间短暂却足够充电。耿星语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眼神里重新有了专注和光。黎予知道,她必须回去了,沪城还有她的学业和未完的设计项目。
离别的那天清晨,昆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耿星语执意送黎予去机场。
在安检口外,黎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耿星语,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叮嘱道: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别熬太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无论几点。”
“嗯。”耿星语点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被安抚后的平静和坚定,“你也是,别光顾着担心我,自己也要注意休息。路上小心。”
黎予笑了笑,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短暂的拥抱。“加油,耿星语。国美见。”
“国美见。”耿星语在她耳边轻声回应。
松开怀抱,黎予转身走向安检通道,没有再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姿态潇洒。
耿星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直到完全看不见。机场广播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周围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她独自站在哪里,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孤单和失落。
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黎予刚刚发来的消息:
『已过安检,一切顺利。记得想我。』
后面跟了一个抱着爱心的小狗表情。
耿星语看着那条消息,又抬头望了望黎予离开的方向,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她转过身,撑开伞,走进了昆城迷蒙的雨幕中。
步伐,是坚定的。
黎予的奔赴像一剂强效的稳定剂,而她的离开,并非抽离,而是将那份温暖和力量沉淀了下来,化作了耿星语独自前行时,内心里最坚实的地基。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的行囊里,装满了爱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