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被释放的那日,是一个初春的午后。
京兆府大牢那扇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上,将三个月来的阴冷、潮湿彻底隔绝。突如其来的的天光,刺得她眼前一片白茫,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一挡。
但那光,是暖的。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涌入肺腑,带着微微的刺痛,提醒她,她还活着,她自由了。
然后,她看到了他们。
台阶下,静静地停着一辆青篷马车,朴素无华,却让她瞬间湿了眼眶。车旁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人,一身再熟悉不过的青灰色常服,身形清瘦,正静静地望着她。
是先生。
三个月的牢狱之灾,近一年的远隔千里。仿佛在她与他之间,划开了一道漫长的鸿沟。此刻相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风尘,但那双眼眸里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愫。
在他身后,是身姿挺拔如松的温珏,他对她微微颔首,那眼神仿佛在说:“师妹,没事了。”
温湘儿再也忍不住,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眼睛红红,泣不成声:“玄机姐姐……呜呜……你受苦了……”
她由湘儿扶着缓步走到温庭筠面前,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低低唤了一声:先生。
温庭筠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自然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墨色披风,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披风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那股熟悉的书卷气息。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的一切迅速模糊、晃动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哽咽溢出喉咙,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没有像寻常长辈那样拍着她的背安慰,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温和却坚定“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她满是疮痍的心口。她的“忘机草堂”是暂栖之地,咸宜观的“云栖院”是权宜之所,李府的“栖梧阁”是黄金牢笼……唯有温府,才配得上“家”这个字。
温珏默默上前,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她被温湘儿小心地扶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而平稳的辘辘声。
玄机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第一次被先生带入温府的下午。也是这样的不安,这样的前途未卜,却也隐隐怀着同样的、一丝微弱的、对“家”的期盼。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一个漫长而疼痛的循环。
回到温府,青杏早已等在院中。一见玄机,小丫头眼泪就落了下来,却强忍着上前搀扶:“娘子,热水备好了。”
氤氲的热气里,玄机闭上眼,任由青杏轻柔地为她梳洗。温热的水流洗去牢狱的阴冷,也洗去这三个月的屈辱与恐惧。青杏小心翼翼地替她绞干长发,换上干净的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