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听得黛玉与众人对答,言辞得体,举止从容,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倒让她先前的芥蒂淡了几分。及至那首咏白海棠诗一出,更是让她不由心折。这般灵秀诗才,莫说京中闺秀,便是文坛才子也未必能及。
如今再细想长公主待黛玉的亲厚,她心下已是雪亮。这位林姑娘,怕是真要一步登天了。既见明珠,当思如何相映,这才是安国公府姑娘该有的眼界。
想来祖母知道了,也必会赞她懂得为家族绸缪。
午膳时分,席间人影绰绰。
崔明月眸光微转,径直走向黛玉所在,极自然地在她身旁的空位占了先机。
“方才妹妹那首咏白海棠诗,实在灵秀。我心下喜欢,便冒昧过来同坐,妹妹莫要嫌我唐突才好。”
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沈书兰,见好友崔明月如此,脸上顿时挂满笑意。她本就爱惜黛玉诗才,正愁寻不着机会亲近,此刻哪肯落后,当即端了自己的杯盏,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挨着黛玉另一边坐了。
“明月姐姐好快的动作,竟抢在我前头了。”沈书兰语带娇嗔,满面真诚。
黛玉见这两位京中最为出众的贵女一左一右相伴,态度皆温和诚挚,心下微暖,便也浅浅一笑,轻声应了。
用膳期间,崔明月并不刻意奉承,只拣些文人雅事,京中趣闻来说。她学识广博,谈吐风趣,每每引得黛玉也微微莞尔。沈书兰则在一旁适时补充,她心性纯直,言语间满是真诚的赞叹,倒让气氛愈发融洽。
长公主在上首看着这一幕,唇角微翘,侍女含墨悄声道:“崔家小姐倒是识趣。”
“安国公府教养出来的,自然最会审时度势。”长公主轻轻抿了一口茶,“至于沈家那个,倒是一片赤诚。这样也好,有她们带着,玉儿在京城闺秀中立足就容易多了。”
席间其他贵女见两位身份最尊的小姐都主动与黛玉交好,也纷纷过来敬酒搭话。一时间,黛玉竟成了宴席上最受瞩目之人。
待到午膳将尽,众位贵女纷纷起身告退,却见长公主身旁的侍女含墨款步上前,朝黛玉浅浅一礼:“林姑娘,殿下另有安排,请随奴婢来。”
含墨引着黛玉穿过一道雕花月洞门,沿着游廊往深处走去。廊外翠竹掩映,偶有鸟鸣清脆,与方才宴席上的喧闹恍若两个世界。
“刘院判过来尚需些时辰,”含墨微微倾身,“殿下嘱咐,请姑娘先在偏殿小憩片刻。精神养足了,脉象也能看得更真切些。”
行至一处悬着“澹月居”匾额的偏殿前,含墨轻轻打起珠帘。只见殿内陈设清雅,紫檀屏风前设着锦榻,小几上已备好茶点。最惹眼的是榻边立着的鎏金瑞兽香炉,正袅袅吐着清心安神的沉香。
含墨奉上一盏温热的杏仁茶:“姑娘请安心歇息,外间有奴婢们守着,刘院判到了自会通传。”
春深的日影透过薄纱,照得人醺然欲醉。
黛玉连日积攒的倦意,在这满室沉香里,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她原只是阖目养神,奈何香气清甜,日光和煦,不知不觉间,神思便渐渐失了分量,恍惚起来。
正朦胧间,忽听得殿外传来清越的男声。
“含墨怎么在此候着?”
含墨压低声音,恭敬回话:“回殿下,林姑娘在殿内歇息。长公主请了刘院判来为姑娘诊脉,稍后就到。”
殿外静了一瞬,那声音再度响起,却放轻了几分:“既如此,好生伺候着,莫要惊扰。”
脚步声渐远,殿外重归寂静。
黛玉在半梦半醒间恍惚,这声音,分明是梦里听过的那一个,莫非又入了他的梦?
只是这梦比先前真切许多,连殿外竹叶的沙沙声都听得分明。她想要睁眼,却觉身子沉得厉害,仿佛被暖阳融化的冰雪,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待她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殿内光影依旧,沉香袅袅。方才那阵对话,倒像是午后的一场春梦,了无痕迹。